Almost Legend : To Remember THE FORGOTTEN 被遺忘的腕上神器
會不會有這樣的人來跟我說:「我已厭倦了我收藏的錶,我有上千枚高級腕錶,但我覺得它們全都不夠好,恨不得把它們全部扔掉賣掉。這世上還有我沒有但仍值得我擁有的好錶嗎?有這樣的錶嗎?有的話,你能夠說服我的話,你能夠幫我找來的話;我把我現在擁有的錶全給你。你做得到嗎?」當然沒有人這樣跟我說,我唯有自己對自己說好了:「究竟有沒有很好但就像給世人遺忘掉的好錶呢?究竟有沒有會像《神之水滴》的故事那樣要找出被世人遺忘的十二枚腕上神器呢?應該沒有人會這樣做吧。那麼我嘗試去做一下,好嗎?好。」我這樣對自己說。
佘宗明 Illustration:崔氏兄弟
失落於模擬世代
而所謂被世人遺忘的腕上神器,其實即是商業上不成功的作品。正因為商業上不成功,賣得不好,所以就沒多人認識。但市場不是很公正嚴明的嗎?好錶又怎會乏人問津沒人認識。世說先有伯樂,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好錶無疑成千上萬,但今天機械錶市場蓬勃,識錶懂錶的也如沙數,怎會有眼不識泰山?然時勢造英雄,英雄也得天時地利配合。時不與我,就會落泊江湖。十五世紀時哥白尼提出日心說,但亦要到晚年才敢把學說出版成書。有時候走得太前太快,世人還未接受,高瞻遠足也可淪為癡人說夢。又或者既生瑜何生亮。當然現在大家也認識周瑜,但又有多少個記得當年跟諸葛亮這位臥龍齊名的鳳雛龐統。又或者根本就是時移勢易,當一天都飛機一街都電腦的時候,你縱有再厲害的大力金剛腿又如何?當大家的焦點都放到複雜功能,當潮流追捧大口徑的款式,一枚簡單兩針的小口徑手錶就是沒可能在這時這刻成為大家心目中的腕上神器。
我沒有路見不平的勇氣,也沒有仗義執言的正義感,我只是純粹覺得它明明是一枚好錶呀,怎會無人問津的呢?怎會吸引不到大家注意的呢?而正正因為這種被冷落的失意,反而讓我覺得它們魅力無窮,反而教我對它們孤獨失意的樣子更念念不忘。年輕的孔子滿腔熱誠,想有用於世。惜始終有志難伸,更窮愁潦倒到沒飯吃,要一班弟子學生陪他捱飢抵餓。在當時的孔子心中,他一定覺得自己一事無成。蘇東坡寫詞只為消遣,他最想做的是升官。後來被貶,他也一定覺得自己一敗塗地。老子說:「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就是要這樣一事無成才更值得大家尊重,就是要這種以無事來取天下,我才覺那些不成功的好錶更高風亮節。就是因為它們被世人遺忘,我們才更須要把它們記下來。
雖然沒有刻意要把範圍局限在二千年之前, 但心目中被遺忘的腕上神器就大部份都是在二千年初或前面世。所謂被人遺忘,可不單單是商業上的不成功,所以少人注意;還因為是模擬年代最後階段的產物,結果就被遺忘在數碼年代的洪流之中。假若是經典的古董之作或多次出現在拍賣會上,在今天的網絡世界就或多或少也會留下足跡。但這些被遺忘的傑作卻偏偏誕生於數碼年代之前,產量已經不多,售出的又沒多少,市場上根本就不見其蹤影,沒有人替它拍照然後上載上網。又正因為它們在摸擬年代的夕陽階段面世,當時的官方照片都是以實體的菲林製作,不是幻燈片就是由負片沖晒出來的相紙照片,沒多少在今天給轉換成數碼副本存檔。換言之即使品牌有存檔,但都一定是原來的幻燈片或相紙照片,然後給束之高閣,埋藏在一疊疊既厚又封塵的檔案夾之中。若果人事變動頻密的話就更麻煩,年輕新入職的都不會知道有那些錶的存在,叫他們從眾多檔案夾中找回照片資料也實在大海撈針。即使當年流傳到傳媒手中,也沒多少個會保留昔日的幻燈片和照片;新一代更可能見都未見過聽也未聽過。我想做的,就是希望可以保留模擬時代最後一點點燦爛奪目的餘輝。
產量稀少的小品
雖然說是商業上不成功,但也並非全部都無人問津。當中有些可能只是只生產了一枚,品牌沒有刻意宣傳,傳媒也沒有大肆報導,所以才消聲匿跡似的。念念不忘的滄海遺珠沒可能是大量生產的作品,也多數不是驚世巨作,既沒有重大突破,也不是什麼之最,所以我又叫它們做「差不多傳奇」,大部份都是數量很少的精緻小品。不是全部都在二千年前生產,但應該都不是近十年的事。選擇的準則可以是說沒有的,純粹是我覺得真的很不錯唷但為什麼好像沒有人跟我有同一個想法呢(不會完全沒有,只是比較少罷了),實在不服氣,也替它們感到不甘心,於是就決定把它們再寫出來,讓以前看過但沒放在心上的人再看一次,也讓才剛開始認識腕錶的朋友知道一下上世紀末的一些精緻作品。雖然再看一次仍然會有人覺得不怎麼樣,但於我而言,能夠再一次看到它們刊登在雜誌上,再一次可以讓大家一睹它們的樣子。假如我是那些錶,也會感到心滿意足(這當然只是修辭法,但製造它們的人也許會這樣想也說不定),而我亦於願足矣。
最後我想補充,我現在還未知道我將會找到多少枚我心目中所謂被遺忘的腕上神器,可能十枚,可能十二枚,可能十枚也不到。名單將來會不會變更?當然會,將來也一定會有被人忽略的好錶,但亦有可能我所提到款式因推陳出新或再re-issue並且大獲好評而離開籍籍無名的行列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一旦再re-issue,再現身,它就立即擺脫消聲匿跡的身份,再不屬於被人遺忘的類別。未來的事就是充滿未知之數,紀錄會不斷被改寫,歷史也應不斷給檢視辯證。只是此時此刻,叫我想起的被遺忘腕上神器,我就是想到這幾枚。不可能一次過就把所有被遺忘的腕上神器全羅列出來,要分很多期的,但我希望可以在今年內完成,每期大約寫兩枚吧。今期就只寫一枚。喜歡的朋友,請耐心一直追看下去吧。
第一枚高級的愛馬仕腕錶
第一枚教我即時想起的遺忘腕錶,就會是這一枚,愛馬仕的Dressage Grand Feu。
品牌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已經在瑞士Biel成立腕錶部門負責腕錶生產,當然那時他們沒有自己製造機芯,部門主要負責設計、裝嵌和品檢的工作,而推出的都主要是用石英機芯的女裝錶。但需要另開公司負責,可想而知他們的女裝石英錶在當年是十分受歡迎,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就已經深受當時的淑女愛戴。要知道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就是流行石英錶,而由時裝品牌推出的女裝石英錶就更是當時最高級的潮流指標之一。光是那些Charles Jordan和Guy Laroche的石英錶都已經夠吸引,愛馬仕的H-Hour就更是大部份在中環上班的現代女性所夢寐而求的dream watch。當年大家還未追捧Kelly Bag和Birkin Bag,大部份女生有一枚H-Hour都已經很心滿意足了。那時候Hermes的店就像皇宮一樣高不可攀,好像看一眼都要付錢似的,我當年連望一眼都不敢。看Hermes的錶都是去迪生錶行看。在最當眼的位置,他們就陳列著勞力士和愛馬仕的錶,好像還有蕭邦,後來又再有Hublot,Charles Jordan和Guy Laroche是放在旁邊的。
到九十年代機械錶回歸,各大品牌都開始推出機械錶,愛馬仕也不甘後人。記憶中他們第一款重點宣傳的機械款式應該是Cape Cod,方殼造型,換上ETA的自動機芯,那時更有由Martin Margiela特別為此錶而選配的一條特長皮帶,他們叫這種可以在手腕纏上兩圈的錶帶做Double Tour,那時大概是1998年吧。品牌當時已經意識到機械錶將會愈來愈受歡迎,高級腕錶將會成為新一代高級消費品的寵兒,於是投放資源擴充腕錶生產的業務,於1999年在Biel興建新廠房。這時機械錶已經發展到另一個階段,一般的機械錶已經太多,要突出自己要再尋求更大的發展空間要配合品牌本來高貴精緻的形象,一般採用ETA機芯的自動款式已經無法再肩負這個責任。他們需要推出更高級的作品,需要更高級的機芯,需要為愛馬仕腕錶翻開新的一頁。這就是Dressage誕生的使命。
當年愛馬仕沒有生產自製機芯的能力,他們需要找可靠並且高級的機芯生產商幫忙,而當時比較著名的供應商有Dubois Depraz有Jacquet(現已更名為La Joux Perret)有Christophe Claret,但以上三間都沒有替客戶訂造全新簡單但打磨精緻的高級機芯的服務。而正在這個時候,有一個新的機芯廠剛成立,這間就是Vaucher廠。Michel Parmigiani於1996年推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腕錶品牌,及後得到山度士家族基金的注資,業務進一步擴展,既有復修服務,又有腕錶品牌,更有全面的機芯生產線,而這個生產單位就是今天我們認識的Vaucher廠(後來到2006年更得到愛馬仕入股購入百分之廿五股權)。廠房除了替Parmigiani製作機芯,也供應機芯給其他品牌,早在1998年他們已經替蕭邦製造獨家機芯。而愛馬仕就是看中他們能夠為客戶訂製全新機芯的能力。
要重新打造高級腕錶的形象,品牌決定棄用現有的任何一個款式,乾脆來個徹徹底底的重新出發。就在2003年他們推出全新錶殼設計的Dressage(但我應該是在04年才看到實物,因為03年沙士,很多香港傳媒都沒有到訪巴塞爾錶展),鮑魚殼的造型,圓形錶盤,昔日電話鍵盤似的時標,而裡面就是Vaucher提供的自動機芯。一推出我已經很喜歡,鮑魚殼的造型在當年是屬於罕有的設計,錶殼打磨漂亮,機芯上滿佈「H」字的花紋。更難得的是,Hermes是第一個推出高級腕錶的時裝皮具品牌,是第一個製造高級腕錶的非腕錶品牌。
Dressage大明火琺瑯
來到2006年,這時我們要把鏡頭稍為調整一下,把焦點移到別個品牌身上。蕭邦在1996年首次推出L.U.C系列,到2006年迎來十周年,我獲邀到Fleurier參觀蕭邦廠房,也順道去看一下就在附近的Vaucher錶廠。很記得在那裡其中一張工作檯上看到他們正準備製作一枚愛馬仕腕錶,檯上有一張草圖,錶殼是Dressage的造型,錶盤畫著愛馬仕的商標,一位穿著皇室制服似的馬伕站在一台精緻的馬車前面。為什麼印象特別深刻?因為那好像是秘密來的,工作人員一知道我盯著那張草圖看便立即拿走草圖並催促一行參觀人士趕快去下一個部門參觀,並跟我說那枚愛馬仕是特別訂造之作,所以不方便公開。而我就為無意中看到一枚秘密腕錶而在心裡沾沾自喜,盤算著什麼時候可以揭發驚天大秘密似的把這枚錶披露出來。不過本性花心,又記性不好,很快我就已經移情別戀見異思遷。
2007年我被另一枚Dressage迷住。那段時間不知為什麼對年曆很著迷。百達翡麗在1996年推出史上第一枚年曆腕錶5035,那時我對腕錶還一竅不通,後來才愛上5396。想過買,但兜兜轉轉,我第一枚年曆腕錶是F.P.Journe的Octa Calendrier。得一想二,想過專門收藏年曆款式。想下罷了,我哪有這個錢。不過也買了第二枚年曆腕錶,那就是愛馬仕的Dressage Annual Calendar。當年年曆款式不多,就只得以上三個品牌的選擇。買了當中兩款,今天終於連百達翡麗的年曆款式都有了,不過不是5396,是鋼殼5960。就是這樣,買了Dressage的年曆款式之後,對Dressage就更有感情,很自然想它可以更受歡迎,這樣我手上的Annual Calendar才會更叫人妒忌羨慕。到2008年,某天到中環Hermes店閒逛,看到一枚黃金殼的Dressage,上面有琺瑯彩繪圖案,那不就是我兩年前在Vaucher廠看到的那一枚嗎?怎麼它靜俏俏的來到香港?它不是特別訂造的嗎?不是應該已經交到顧客手裡,又或者不是應該一早就已經給VIP看中拿走了?怎麼會來到香港呢?問了價錢,當年大約六十餘萬,不算便宜。問品牌的人此錶賣了沒有,他們答我還未售出。我很想買。
尋找之旅
之後日子一樣過,年年去錶展,年年都買一兩枚新錶,有很多錶很喜歡但遙不可及,有不少曾經讓我心動但熱情很快又冷卻下來。愛馬仕之後也推出過不少出色作品。始終不是傳統腕錶生產商,愛馬仕沒有越俎代庖,目標主要都是small complications。不再局限Dressage的款式,也不再只找Vaucher幫忙。2011年推出由Agenhor幫手造機芯的Le Temps Suspendu,用最受法國人愛戴的Arceau外殼,裡面是有類似古時Arms in the Air功能的自動機芯。2012年推出首台專屬機芯,編號H1837,由Vaucher製作,用回Dressage外殼。有大三針加日曆和小三針兩款。2013年有Dressage計時款式。2014年都是Dressage,名字叫L’Heure Masquee,延續之前Time Suspended的概念,都是用類似Arms in the Air的設計,平時時針是隱藏在分針背後,按掣,時針才走出來,而6:00位置的GMT亦會打開窗門,揭曉第二時區的24小時顯示。2015年則推出超薄款式,用全新Vaucher製珍珠陀的H1950超薄機芯,厚度只有2.6厚米,有簡單的小三針款式,更有加上模組的萬年曆款式。
除了small complications,另一個重點發展的方向就是彩色錶盤,過去十年來品牌製作過不少琺瑯彩作品。除了琺瑯彩,還有漆畫,Cheval d’Orient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後又有萬花錶盤Millefiori,將Saint Louis製作紙鎮的技術移殖到錶盤,把無數水晶棒條集結在一起然後切割出一片橫切面,那就變成腕錶上色彩繽紛的錶盤。去年還有赤繪,將日本的陶瓷技術引進錶盤裝飾上。最新的是在珍珠貝母上進行微繪,接近二十次的上色工序,花團錦簇,宛如昔日高級的織錦。
一口氣粗略介紹了愛馬仕過去十年的發展,一方面採用高級機芯,一方面製作不少錶面色彩奪目的藝術腕錶。而這一切的起點,其實就是來自那枚在2008年面世的Dressage Grand Feu大明火琺瑯腕錶。不過就是沒多少個記得他們曾經有過這樣的一枚腕錶。
由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機械錶復甦開始,各項機械鐘錶功能都曾推陳出新,大放異彩。同時鐘錶的傳統裝飾藝術也再一次在肥沃的土壤上百花齊放。當年最早復興琺瑯彩繪工藝的積家,早在九十年代末就已經重新製作微繪琺瑯。發展到今天,錶盤的裝飾實在琳瑯滿目,又彩繪又雕刻又百寶嵌,豐富多變。不過即便如此,錶盤上的圖案大部份都是花鳥蟲獸,都是園林建築,甚少抽象的幾何圖案,甚少graphics元素。Dressage Grand Feu就是第一枚(也可說是唯一一枚)錶面上畫著品牌商號的作品。時裝有logomania,但腕錶以logo作為設計重點,就只此一枚。過去三十年來,紅金殼大行其道,沒多少枚黃金殼作品特別出眾。大部份彩繪錶盤都是鮮艷奪目,都是紅黃綠藍,甚少主調是earthy color。Dressage Grand Feu就是異數,就是創新。但就因為可能太另類太創新(但其實我覺得它很古典),結果變成陽春白雪,曲高而和寡。
我跟品牌說明我想找回大約十枚滄海遺珠,希望他們盡可能給我更多資料。後來他們告訴我,當年這枚Dressage Grand Feu其實只造了一枚,賣了給一個新加坡人。
我很想建立一個了不起的收藏,想有一些難得卻被人遺忘的好錶,第一個目標就是這枚Dressage Grand Feu。如果可以的話,我就去新加坡把這枚錶找出來。In search of the forgotten,尋找之旅的第一站就是新加坡。好,出發。